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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如國中畢業後因為家境清苦,並沒繼續升學,習得一技之長是母親要她開始賺錢的理由,算是務實考量。經過將近一年的實習打雜,小如學的是剪男生頭,而非一般女生的燙頭髮。我有些訝異,問她女人燙髮不是可以賺更多錢?她笑著回答:「男人的頭髮好打理。」顯然人各有志,也沒什麼不好。老闆的理髮店在小鎮街上,已經經營二十餘年了,店裡的老主顧不少,常常客滿,即便一個接一個,有時都還要等候。這時剛出道的小如便有機會下海操刀,雖然沒能駕輕就熟準確如大師傅們,但細心面帶微笑,倒也沒讓顧客抱怨,一回生二回熟,甚至後來還有人指名要小如剃髮,這簡直讓小如比什麼還高興,一來表示與顧客投緣,二來表示自己的手藝受到肯定了。顧客當中就屬老孫跟小如最有話說,每次進門一定指定要她服務。

 

老孫本籍山東,隨政府來台後花了大半輩子積蓄娶了一位本省姑娘。老孫並不知太太有癲癇宿疾,小發作也就罷了,大發作起來常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意外也就在一次外出買菜時大發作,整個人從單車上摔下,被後面的大卡車攔腰撞上,如何也搶救不回了。老孫來理髮時會像數來寶似地一次次倒帶重播,每次添一點自責之語,如那天如果是他去買菜就好了,要不,也許是太太忘記吃藥就趕著出門,如果他有關照她吃藥也許不幸就不會發生了。總說除了不捨還有想念,叨叨絮絮,內心千迴百轉,大概也無人可以傾訴,來到店裡,就把小如當傾訴對象,話匣子一開,便宛如水龍頭關不住,嘩啦啦一大串傾巢而出。剛開始小如還能耐著性子傾聽,久而久之,好似炒冷飯,更重要的是小如看出老孫的情緒還掉在泥淖裡沒走出喪妻陰影,不免手中剪子一邊動,嘴裡也出言相勸要老孫放開心胸。如是勸慰讓老孫除了理髮以外,內心也得到撫慰,老孫內心很受用,所以偶而來剪髮也會帶個手工餅乾或買個麵線糊什麼的表示感謝。小如很難為情,收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收下店裡那麼多師傅盯著看,水果還可以分著吃,一碗麵線糊就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左右為難,說了幾次不要那麼破費,老孫說沒什麼,就一點小意思。說他是山東人直爽,這事兒卻又顯得細膩貼心。店裡其他師傅半開玩笑對小如說:「老孫喜歡妳啦,妳難道一點都看不出來?」小如慌了,怎麼可能?老孫都可以當爺爺了,這事兒要是成真豈不是整條街都要大地震了?

 

這話也相同地來到老孫耳裡,其他師傅會當著小如面調侃老孫:「老孫啊!你喜歡我們小如,是嗎?人家可是黃花大閨女喔!老牛也想吃嫩草呀?」這時老孫只會面紅耳赤急忙否認,一個頭搖得像博浪鼓一般。因為這樣瞎起鬨,好一陣子老孫再也沒出現在理髮廳裡,小如想這樣也好,至少不會鬧得滿城風雨,這年頭人心隔肚皮,當真也不知老孫安什麼心。更何況人的嘴巴最是堵不住,小如最怕是非,工作單純沒負擔,多了些枝枝節節,紛紛擾擾可不是她從事這一行的初衷啊。才慶幸著好一陣子老孫沒來,店裡平靜許多,儘管心中還是狐疑著是否老孫心中有鬼,自己不好意思了。再次見到是兩個月後了,明顯地老孫身子瘦了一大圈,頂上毛髮也稀疏不少,納悶著好端端一個大漢怎地一下子縮水一號,而且明顯地精神不濟。

「老孫!好久不見!」來者是客,小如迎了上去。

「是呀!以後大概不會來了!」

「為什麼?」

吞吐了許久,老孫才回答:「我病了,還做了化療,妳難道沒發現我頭髮幾乎掉光了?哪還需要理?」望著光禿禿的老孫頭頂,小如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震撼和感傷。想必是想念妻子憂鬱成疾,好漢也怕病來磨,人生一路走,遇上的風景難逆料,老孫也不例外,在命運之神前重重摔了一跤了。

 

  老孫幾度停頓,語帶哽咽說:「我這次來有一件要跟你商量。我在台灣沒有親人,每次來理髮妳的親切讓我覺得很溫馨。我手邊還有一點積蓄。百年老後,我找了律師寫了遺書全數留給妳,唯一的請求是幫忙處理後事。我知道這樣的請求有些不盡合情理但是我知道妳不會拒絕。」哇的一聲,小如哭了出來。原來老孫病了,她卻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孤苦伶仃是心,他把她當親人,希望她略盡棉薄之力,送他最後一程。事情來得太突然,她點頭也不是,拒絕更顯絕情。小如收起眼淚,對老孫說:「我回家秉告家母,我們一定會幫你,但金錢的餽贈恐怕還有法律的問題,先不提。」得著小如全家人的幫忙,老孫的身體比預期的情況好很多,一個星期大約有一次小如會利用休假去菜市場採買,好好整治一桌好菜請老孫來家裡作客。溫馨的人際互動讓老孫一來營養得到補充,二來心靈獲得關照,陸陸續續,老孫也幫小如家客廳換了沙發,還有吃飯的餐桌,更請人來油漆,本來老舊的屋宇經過略微裝潢變得煥然一新,這些都是老孫的心意,他說他獲得的更多,這一點回報也微不足道。這件事在小鎮上傳為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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