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映象
一、賣菜的罔市太太
聽過女孩名字叫「思乾」的嗎？還有叫「招治」的。意思淺顯，都是希望下一胎是男孩，那是重男輕女農業社會下的偏頗思維。菜市場也是個小社會，魚販肉販菜販每天接觸形形色色的顧客，也練就察言觀色的本領。一回一個賣菜的太太劈頭問我：「太太，你是老師嗎？」讓我嚇了一跳。她笑著說：「你說話客客氣氣，我每天接觸人群，八九不離十啦！」這樣的敏於觀察，讓我從此不敢小看這群販夫走卒，原來其中也臥虎藏龍呀！說起上菜市場，倒不是我勤快，而是不喜歡魚肉冷凍過還得解凍才能下鍋，而冷藏多天的蔬菜也不新鮮，尤其葉菜類，反正家離菜市場不遠，上市場因此幾乎成了每天的巡禮。從不知怎麼買菜，進菜市場就頭昏眼花到懂得精挑細選，貨比三家不吃虧，那真的是久年媳婦熬成婆，歲月累積了經驗。
逛菜市場是一門大學問，常光顧的菜攤就那幾攤。要學會仔細檢視，眼到心也要到，學習目測魚的新鮮度及判斷價位是否合理。當季盛產的蔬菜水果是什麼，因為那會是「俗擱大碗」，物超所值。而颱風天過後或像遭逢急凍後，多吃根莖類會是明智的選擇。最常跟一對夫妻買菜，他們一早遠從溪湖開著小發財車過來，就定位後開始依序排出所有菜色，井然有序。先生木訥，太太伶俐，會推薦當日最新鮮的蔬菜茄子什麼的。有時我不免會想多繞繞，可是一旦被發現了行蹤，賣菜太太會大老遠就熱情的拋過來一聲招呼，喊住你的腳步，甚至噓寒問暖的說昨天怎沒來捧場？今年菜價因為幾個颱風，一直居高不下，為了招攬客人，賣菜太太也很懂心理學，會略施小惠，截頭去尾，例如一百四十三元，說拿一百四就好。一回我剛好辣椒沒了，順口問能不能給兩條，她二話不說抓起一把至少五六條，說「是老顧客，怎麼好意思只給兩條」，入了耳朵的話頓時暖烘烘起來，熱情贈送拉近了主顧之間距離，她視我為好主顧，所以雖然在商言商，卻也「生意擺一邊，人情放中間」，讓你感動不已。
這位賣菜太太，先生都喊她「罔市仔」，想必父母重男輕女，生不到男丁，只好加減養育。曾在無旁人在場時問起，罔市仔呵呵大笑說沒錯，以前農家就是這樣，落土八字命，男的是寶女的是草，好在一枝草一點露，也存活了下來，地位當然不能跟後來出生的弟弟們相比。幸好老天厚愛，她嫁人，連生了三條龍，公公說至少三個，織草繩也得三股草，又說打虎抓賊也得親兄弟，罔市說好在肚子爭氣，所以在夫家有不可撼動的地位，公婆疼愛，小姑敬重，當然還是不免有少了女兒的遺憾。而每天除了自家菜田採收以外，還要去批發其他菜色來搭配，罔市及先生出入相隨，工作份量從來沒有少過。尤其大冷天，一大早天未亮四點就要起床，說「做得動要歡喜，有錢賺要感恩，雖然辛苦了些。」你看見屬於女人生命力的堅韌與柔軟，為生活打拼的熱情，珍惜彼此，心手相繫。
二、豬肉舖子阿琴嫂
更早幾年，豬肉舖子是阿琴嫂夫妻共同執掌，先生長得肥肥胖胖的，愛喝酒，檳榔也吃，夏天時，都還沒真正忙碌起來，就已經滿頭大汗，揮汗如雨。總是一個操刀一個打包收款，夫妻合作無間。曾有熟識的客人一邊光顧還問起說哪天晚上看見阿琴老公在哪家卡拉OK店唱歌，身旁還有坐陪女郎。這話不知是真是假，只見阿琴老公說：「三八ㄟ，這玩笑不能亂開唷。我家切豬肉的刀都是老婆在磨。她是夜夜磨刀的女人，你別亂說話唷。」在場客人全部哄堂大笑。阿琴嫂眼尾一挑：「諒他不敢。」說話時，刀子還比劃了一下。阿琴老公把脖子一縮，爆出另一陣笑聲。就是這麼一對樂在工作，寶裡寶氣的夫妻。
又過一陣子，我再度來到攤位前，只看見阿琴嫂還有一對兒女在幫忙，兒女顯然是生手，之前從沒見過。我出聲問：「怎沒見到妳先生？」回我「在家休息。」我以為是生病。阿琴嫂女兒接腔：「爸爸在牆壁上休息了。」我一下子沒會意過來，愣了一下。阿琴嫂兒子接著說：「爸爸本來心臟就不好，快過年忙著灌香腸，睡眠不足，心肌梗塞走了。」我好似遭雷劈，才五十幾歲呢，突然覺得人生好無常。只見阿琴嫂紅著眼眶說：「先走的先好命，他翹二郎腿坐壁上觀，我還得拼下去呢！只好讓兒子女兒休學來幫忙，不然我一個人怎麼撐？」換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接腔安慰。人生動如參與商，每個人都有他的十字架要扛。原本還在就學階段的孩子因為遭逢變故，只好面對現實，放棄學業到菜市場協助母親。我問阿琴嫂小孩適應了嗎？女兒笑笑說：「做不好會被母親罵，多罵幾次也就靈光了。」果然是做中學，很快也就架勢十足，動作俐落。兒子身材跟父親很像，超愛喝飲料，常一邊工作，一杯飲料在旁，我提醒他飲料糖份高，要小心。年輕人倒也客氣道謝。
精準是阿琴嫂女兒，你說要多少，她刀子劃下，秤子上一磅，常準得像什麼似地，有時當然也會馬失前蹄，她會說：「唉！今天丟臉囉沒看準。好啦，少拿十五元算啦！」那自說自話有些自圓其說，我常想搞不好是變相推銷喔。當然還是歡歡喜喜下次再來光顧。再過半年多，兒女工作都上手了，偶而阿琴嫂會把肉舖子丟給兒子女兒去顧，自己到菜市場其他攤位逛逛，買個抹布碗盤及鍋子什麼的。命運曾經捉弄，但阿琴嫂及一對兒女懂得不怨天尤人，從十分不習慣到駕輕就熟，快速接軌生活，多麼讓人喝采啊！是誰說的：「苦難是一帖化了妝的祝福。」面對需要勇氣，適應需要時間及智慧，人生如戲，轉換舞台的過程哪有不吃苦的呢。從什麼都不懂到駕輕就熟，找回生存的動力，人真的有無限潛能。
2016/4/20有荷雜誌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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