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詩韻

【記憶像鐵軌一樣長】

詩人余光中堪稱是寫詩寫散文寫詩評三位一體的文壇耆老，民國七十六年洪範幫忙出版了一本散文集，集子名稱就叫「記憶像鐵軌一樣長」，文章當然少不了這一篇！不可否認，個人偏愛詩人如詩的散文，讓我每次搭火車或望見鐵軌時不禁會聯想到這個篇名！摘錄片段，算是閱讀筆記吧！

1、坐火車最早的記憶是在十歲。正是抗戰第二年，母親帶我從上海乘船到安南，然後乘火車北上昆明。顛越鐵路與富良江平行，依著橫斷山脈蹲踞的餘勢，江水滾滾向南，車輪鏗鏘向北。也不知越過多少橋，穿過多少山洞，我靠在窗口，看了幾百里的桃花映水，真把人看得眼紅、眼花！

2、最生動的回憶卻不在這條線上，在阿里山和東海岸。拜阿里山神是在十二年前，朱紅色的窄軌小火車在洪荒的岑寂裏盤旋而上，忽進忽退，忽蠕蠕於懸崖，忽隱身於山洞，忽又引吭一呼，回聲在峭壁間來回反彈。萬綠叢中牽曳著一線媚紅，連高古的山巔也板不起臉來了。

3、來台之後，與火車更有緣分。什麼快車慢車.山線海線，都有緣在雙軌之上領略，只是從前京滬路上的東西往返，這時變成了縱貫線上的南北來回。滾滾疾轉的風火千輪上,現代哪吒的心情，有時是出發的興奮，有時是回程的慵懶，有時是午晴的遐思，有時是夜雨的落寞。大玻璃窗招來豪闊的山水，遠近的城村，窗外的光景不斷，窗內的思緒不絕，真成了情景交融。

4 ....那像火車的長途，催眠的節奏，多變的風景，從闊窗裡看出去，又像是在人間，又像是駛出了世外，所以在國外旅行，凡鏗鏘的雙軌能到之處，我總是站在月台-----名副其實的「長亭」----上面，等那陽剛之美的火車轟轟隆隆其勢不斷地踹進站來，來載我去遠方！

5、在美國愛奧華....沿途的風景卻看之不倦，尤其到了秋天，原野上有一股好聞的淡淡焦味，太陽把一切成熟的東西焙得更成熟,黃透的楓葉雜著赭盡的橡葉，一路豔燒到天邊，誰見過那樣美麗的火災呢？過密西西比河，鐵橋上翹起空曠的鏗鏘，橋影如網，張著抽象美的線條，倏忽已踹過好一片壯闊的煙波。

6、寫火車的詩很多，我自己都寫過不少，我甚至譯過好幾首這樣的詩，卻最喜歡土耳其詩人塔朗吉( Cahit Sitki Taranci ) 的這首詩:

去什麼地方呢，這麼晚了，
美麗的火車，孤獨的火車？
淒苦是你汽笛的聲音，
令人記起了許多事情.

為什麼我不該揮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親，
去吧，但願你一路平安，
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