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列車
回憶像倒退的列車，時間凝滯成一汪湖水，忽忽三十年轉眼而過，當年仍是黃毛丫頭的妳，畢業不久，一位師長斷言妳即將驛馬星動，不可置信地預言成真。命運以深不可測的拋物線把妳空拋重回久違的故鄉。生活的步調得重新摸索，從陌生到熟悉，久違的鄉音再次逐步建構生活底蘊，生活藍圖也重新著色。勇闖全然待摸索的校園，也清楚而今而後肩扛授業使命。
離家多年，家中早已沒有妳棲身之處，行李暫時擺放一隅，空間東挪西移，好不容易安頓了下來，妳有夜讀的習慣但臥房燈光昏暗，幾經提起，父親始終遲遲未更換，是忙碌抑或省電已然不可考。昏黑的是燈光也是心情，儘管調適十分辛苦，隔天一早還是得帶著惺忪睡眼趕上班。十一月天起，東北季風開始肆意侵襲，寒意竄入體內，那是西濱海岸線特有產物，那冷沁直比夏丏尊「白馬湖之冬」，或恐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緊鑼密鼓的考驗不只是教課，婚姻也在此刻加碼跳進劇本裡。緊接著送子鳥送來兩個可愛的娃兒，有子有女成一個好字。歡喜添了新生命的不只是新手父母，還有公婆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儘管婆婆年事已高，也無能為力幫忙坐月子。我也捨不得到月子中心，娘家母親送過幾回腰子及麻油雞，其餘則正常飲食，胃口不錯也不挑食的我倒還好，可是天氣酷熱，當年租屋處沒有冷氣，娃兒在醫院睡得舒服，回到家則夜夜難眠，嚎啕大哭不止，不管我如何哄騙都沒用，直到鄰居阿婆一語驚醒夢中人：「會不會是太熱呀？」畢竟薑是老的辣。心力交瘁的我們夫妻二話不說立刻找人裝上冷氣，從此娃兒一覺到天亮，新手母親也鬆了一口氣。
一回假日，住附近的同事夫妻邀約我家兩個娃兒去他家玩，兩家距離大約七百公尺。兩家時有互動，小娃兒們湊在一起更是玩到翻過去，我猛想起洗衣機裡衣服還沒晾曬，先離開一步，哪裡知道我前腳才走，兒子就吵著要回家。兒子騎小三輪腳踏車，女兒隨後，道路兩旁是水田，秧苗綠油油，怎一個不留神，說時遲那時快，為閃一輛汽車，兒子腳踏車方向盤沒抓穩，剎時翻落水田裡，好在是爛泥巴，人倒沒受傷，但連人帶車都是軟泥，女兒嚇哭了，剛好我心有靈犀，回頭要來帶他們姊弟，見狀我三步併作兩步跳入水田裡撈起小泥人兒子，回到家，在浴室足足沖洗一個鐘頭不止，衣服當然是丟了，因為烏漆墨黑根本無從洗起。事後我很自責，好在是水田，要不後果不堪設想啊。再一回也是到另一同事家，兩家孩子玩瘋了，不知誰出手重了些，推倒兒子，兒子的頭撞到大理石桌腳，頓時血流如注，我用手按壓，外子開車緊急送醫逢了八針，同事頻頻道歉，我說是意外，誰也料不準，不敢責怪啦。除了驚魂，當然也有美好記憶。
最美的回憶是一次中秋節，大約有十家的同事連同孩子到一位同事半山腰別墅烤肉賞月，全部大約五十個人，烤肉是藉口，聯誼才是目的。山上秋風送爽，月到中秋分外明，到後來兵分三路，男人一國，女人一國，小孩子們一國，各聊各的，絕無冷場，從股市到房地產，從家務事到私房錢，從電玩到課業，真的是史上最熱鬧的聚會。夜已深沉，眼見孩子們眼皮逐漸闔上，大家才依依不捨離去。多年又多年以後，每到中秋佳節，兩個孩子提起那一回活動，都還喜形於色，津津樂道。
歲月是一首歌，兒子當兵小金門，坑道潮濕，冬天常只有六度，有時還要夜巡海岸線，十分辛苦。我跟孩子說當作磨練吧，吃苦當吃補，以後職場上要歷練的更多呢。果然這一段歷練對後來職場人際相處有加分效果。有一天兒子終於鬆口告訴我他有女朋友了，當母親的我及外子自然十分欣喜，卻也不敢催促，直等水到渠成，在去年年底完成終身大事，生命的列車再次啟動，駛向遠方。
2018. 9. 6 金門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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