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燭---作者 周梅春 part 4 p. 55 起
自從來到手巾寮農場,琛仔變得開朗豁達,不再是那個沉默陰悒的年輕農人。將三弟安置在旗山牧場。「你好好工作, 指要求個吃得穿的, 長大了想幹什麼再離開。」
自從雙親去世,跟了二哥的興仔,此刻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旗山放眼都是山,要把人閉塞似的。「幾時帶我回去呢? 二哥。」
「回哪裡去?」粗聲粗氣地。「我會常來看你。」
像被賣了似的,興仔就那樣日夜跟五隻牛為伍,餵牠們照撫牠們。可是誰來照顧這個十六歲,半大不小的孩子?
琛仔白天夜裡輪班守護蔗園。廣大無垠的蔗田,在群山裡面,茁壯青翠一如山裡面的人。琛仔很快和大家溶為一體,吃在一起,住在一起。
面對群山,有時,琛仔想起太西小村住著的妻子,那美麗善良的女人。不知她現在怎麼樣?怎麼樣?唉,不知為何住進太西就一直感到不快樂,一直被某種壓力壓迫著一種凌辱的,悔恨的尊嚴,似影艘般地尾隨著。不是阿認不好,絕對不是。無法成為一個稱職的農人,才是主要的原因吧? 倚著木棍,琛仔在晚風中凝睇西山落日,那火紅一片的漫漫雲霞,像要把群山翠綠都燃燒了。
遠處,隱隱出現人影,一個兩個….那逐步而來的盜甘蔗的賊,果真像蝗蟲一般撲向蔗園。琛仔一聲暴喝,趕了過去。賊們先是一驚,繼而冷笑,笑琛仔單拳要敵眾手。「你們趕快離開這裡,不要亂來。」
賊們不語,冷笑著迎過來,有些已在蔗園裡響起殺殺砍伐的聲音。那份冷漠與輕視,叫琛仔難以忍受,終於動了木棍。只一剎那琛仔就陷入苦戰,腹背受敵。盜蔗的賊有備而來,一批繼續砍伐甘蔗,一批圍攻琛仔。琛仔功夫再好,也不是眾人對手。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幸好鄰近守護工即時聞聲趕來,大家拳來腳去的合力將盜賊擊退----「虧你功夫不錯,要不然早就給打死了,還會有命?」同伴責備說:「對方人多,就回來喊人,能把他們嚇走就很不錯了,還動武呢!」
「這次嚇走下次不又來了?」
「有什麼辦法?」同是北門郡來的進財攤開雙手:「我不怕打架,就怕對方人多,只有挨打的份。」
進財不過十八九歲, 塊頭大,又愛湊熱鬧。知道琛仔是有真功夫的人,成天纏著他傳招式。「琛哥你這身功夫,看守百甲蔗園絕對沒問題, 但遇到這種情形,還是要謹慎點,免得把命冤枉送掉。」
琛仔靜默不語。內心卻想 : 總有辦法殺殺盜賊的氣焰吧 ?無論如何,這樣大舉來犯,怎也無法睜隻眼閉隻眼。同伴們總是避過這人專拿夜間偷蔗的小賊。一個人偷得了多少?歹年冬難度日,落到偷蔗維生,也是可憐人。琛仔常在夜深人靜, 巡守蔗園時,有意地避開偷偷摸,稍一驚嚇就如耗子見貓一樣飛奔而去的人。他們都是貧苦人家吧?
窮,對琛仔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打擊。
母親在,只要三餐溫飽, 就不欠缺。 成了家, 貧窮卻教他在妻子面前難抬頭,教弟弟東一個西一個胡亂安置,教他----有家歸不得。( p 57 )
「琛哥, 你教我那招飛鷹趕, 我怎麼學不來?」進財在一旁亂比劃。
「有了,」琛仔擊掌大叫。「我有辦法了。」
「什麼辦法?」
「我有辦法對付那群惡賊。再來的話, 定叫他們像老鼠一樣竄回去。」
「算了,何必惹他們?蔗園又不是我們的。」
「你等著瞧好了。」琛仔一臉興奮神采。
琛仔不知哪裡弄來一些硫磺 碎玻璃,動手做土製炸彈。「誰教你的,怎麼會?」進財興趣盎然。
怎麼會?父親生前做時他看過,就會了。要找出琛仔不會的事還真少,除了種田,他真的什麼都會。小時候念公學校,唸到一半,父親說念日本人的書沒意思,把他送到府城開元寺一位老和尚那裏學漢字。老和尚在後山種了不少草藥,成天跟老和尚念書識藥性。回來又到大廟旁一家中藥店當學徒。長大為了謀生,粗木細部都來,先是徒弟工,後來賺的師傅錢。
炸彈治好了,琛仔成天帶著炸彈出門。一次進財興匆匆跑到他巡守的蔗園。「琛哥,快快,快將炸彈借我。」
「怎麼, 又來犯?」
進財猛點頭,琛仔怕他不會用 拋下自己蔗園趕了過去。「哪有,在哪裡?」
「那裏那裏。」進財遙指蔗園小路。「快逃走了,快丟啊你!」
小路盡頭一對年輕夫婦間上扛了蔗尾慌張奔跑。琛仔洩了氣的在進財肩上揍一拳。「你以為炸彈用來嚇人的?」
「橫豎是小偷,傷了也不犯法。」
「幾根甘蔗尾算得瞭什麼?非要傷人不可?」琛仔邊走邊罵,「你啊,欺善怕惡。」
琛仔正要走, 遠處奔過來一條人影。「琛仔, 快快,那邊打起來了。」
「福仔顧的蔗園來了大批盜賊。福仔躲也無處躲,被揍了一頓。新治汙仔他們都趕過去,早已打成一片。」
琛仔感到時農場工人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新加入戰場的進財,正陷重圍,不得脫身。琛仔衝進重圍大喝,「大家快退到我後面去。」
琛仔這一來,像一股強流注入工人們心房。大家精神一振,依言退下。琛仔木棍當胸,一步一步往後退,竊賊以為大勝,各個面露得意。這有組織的集團每次出動,分為兩組,一組盜蔗,一組圍守看守工。百甲蔗園才分到一個看守工,怎麼來他們都會大有所獲。
突然,一顆圓滾滾土製炸彈飛過來,在竊盜團之間炸開。剎那間煙霧塵土飛揚, 哀嚎悲泣四溢。琛仔靜靜佇立。這是他第一次傷人,這麼嚴重的傷人。四周響起工人的歡呼,琛仔卻默默無語,退回自己看守的蔗園。農場平靜了,附近盛傳北門郡琛仔的厲害,無人敢上手巾寮農場動手腳。
農場平靜了。琛仔每日將吊掛門口的鹹魚削下一片火烤,做碗青菜湯。白雲青山, 過得是平靜愜意的日子。偶而,收工跟同伴到旗山街上逛,回家路上順便探望興仔。這憨厚內向的孩子,似乎也習慣了。習慣離鄉背井獨自謀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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