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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一篇文章提到美學大師朱光潛早年一直處在鬧窮狀態。他出生在一個破落的地主家庭,中學畢業,本來要考北京大學。但家貧拿不出路費和學費,只好去考不收費的武昌高等師範學校。留學歐洲時,他在遙遠的異鄉寫 《給青年的十二封信》寄回國發表,說有部分原因是「我一直在鬧窮,官費經常晚發或不發,不得不靠寫作來掙稿費吃飯。」後來從英國轉赴德國,也有部分原因是因為當地生活費較便宜之故。
一本勵志書問世多年, 仍如此受到重視,且銷售持續長紅,不僅因為作者是美學專家,也更因他曾任教中學,深知學生心理,所以能針對他們問題提出建設性意見, 兼以下筆懇切甚具親和力,因此能引起共鳴。
朱光潛出生於安徽桐城鄉下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父親是私塾老師,教子嚴厲。朱光潛自稱 : 我從六歲到十四歲,在父親鞭撻下受了封建私塾教育,讀過而且大半背誦過四書五經,古文觀止和唐詩三百首,看過史記和通鑿輯覽,偷看過西廂記和水滸之類舊小說,學過寫科舉時代的策論時文。(見朱光潛自傳)
在這種舊式教育下成長,直到十五歲,朱氏才正式進小學。也就是當時洋學堂,告別了私塾教育。由於資質穎悟,且年齡甚長,因此朱光潛小學僅讀半年便升入桐城中學。這是古文家吳汝綸創辦的學校,又因當地為桐城派古文發祥地,該校在教學上遂特重桐城派古文,主要課本即為姚鼐的《古文辭類纂》。此時朱光潛國文老師為宋詩派詩人,在細心調教下,朱光潛深受薰陶,遂於舊詩與古文二者均奠定了深厚的基礎。
中學畢業後,朱光潛先在故鄉當了半年小學教員,本想考北京大學,但家貧,只好考進不收費的武昌高等師範中文系,就讀一年,對課程感到失望。適逢教育部從高等師範學校招考學生赴港入英國人所辦的香港大學教育系就讀。除了教育學本科外,他在此時受益最深的是英國語言、文學和生物心理這兩門自然科學。因為「這就奠定了我這一生教育活動和學術活動的方向」(見自傳)而這四年,也是朱氏接受西方教育的開始。一九二二年,朱光潛從香港大學教育系畢業,先後在吳淞中國工學上虞白馬湖春暉中學教英文。他在春暉中學時曾與夏丏尊、朱自清、豐子愷等人時相往來,學者菁英萃及於斯,可以想見當時盛況。但後來朱光潛不滿春暉校長專制作風,為追求教育的獨立自由,乃與夏丏尊豐子愷等辭職赴上海,另邀志同道合的友人如葉聖陶、劉大白等,在上海江灣創辦立達學園和開明書店,並特別針對青少年創辦雜誌《一般》。
「開明」便是啟蒙的意思,《一般》後來也改名為《中學生》,可見在朱光潛引導下,開明書店不論出版書籍或發行雜誌,所爭取或服務的對象,都是以中學生為主的年輕人。朱光潛後來亦認為上海這段從事教育與出版的經歷是他生命中「一個主要轉折點和後來一些活動的起點。」他的非學術著作幾乎都是為青年學生寫的,而且均由開明書店出版。
留學歐洲
立達學園創辦不久,朱光潛考取安徽公費留英,乃負笈歐洲深造。對於他出國求學的初衷或動機,朱光潛好友夏丏尊說, 正是基於對教育的關心。
他抵赴歐洲,目的也就在謀中等教育的改進。(見 《給青年十二封信》序)
在莫斯科住過豪華的歐羅巴飯店也在煙霧瀰漫骯髒嘈雜的小酒店喝過伏特加,啃過黑麵包,留下了一些既興奮而又很不愉快的印象。(見自傳)
抵英後,朱光潛在愛丁堡大學研讀英國文學、哲學、心理學。歐洲古代史和藝術史, 並於一九二九年取得文學與哲學碩士學位。隨後朱氏在倫敦大學進修沙士比亞課程,平日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大英博物館閱覽室裡,鑽研學問, 埋首苦讀。並渡海至法國巴黎大學註冊,攻讀藝術心理學,這門課程後來引發了他寫《文藝心理學》醫書動機。 不久, 朱氏離開英國,轉赴德國史特拉斯堡大學撰寫博士論文。至於為什麼選擇該校?朱光潛說一則因為那是德國大詩人歌德的母校,地方比較僻靜,生活較便宜: 二則那地方法語和得語通用, 可趁機學習對我的專科極為重要的德語。(自傳)
朱光潛博士論文《悲劇心理學》即在此寫成,並於一九三三年取得巴黎大學文學博士學位。
留歐八年,朱光潛除在西方文學哲學心理學領域鑽研,打下紮實的學問基礎。並獲致學位以外,課餘與學術研究之餘,他也積極從事中文著述《給青年的十二封信》便寫於此時。 此書完成後, 朱光潛又陸續寫了《文藝心理學》《談美》《詩論》《變態心理學派別》《變態心理學》等, 並翻譯了克羅齊的《美學原理》在治學與寫作上均收穫豐碩, 可謂將異國求學生活中每一分鐘都做了最有價值的運用,毫無虛擲浪費, 令人歎服。
返國後至抗戰時期
一九三四年, 朱光潛三十七歲,學成歸國,由時任北京大學文學院長的胡適聘認為北京大學西語系教授,講授西方文學名著選讀和文學批評史,同時並在北大中文系和由朱自清任系主任的清華大學中文系研究班講授文藝心理學漢詩論; 另外還接受了他留法好友徐悲鴻邀請,在中央藝術學院講了一年文藝心理學。
繁忙的教學工作外,這時期,朱與胡適沈從文 周作人 俞平伯 朱自清 林徽音等籌辦《文學雜誌》,由朱擔任主編。當時的重要作家如 聞一多 馮至 李廣田 何其芳 卞之琳以及朱自清等, 都曾在文學雜誌上發表作品, 成為當時最暢銷的文學刊物, 每一期銷售量在兩萬份以上,儼然文壇盛事。可惜僅出刊四期,便因抗日戰爭爆發而停刊。
抗戰時,朱光潛先是出任四川大學文學院院長 教務長,後轉至武漢大學任英文系教授,文學院院長和教務長等職。 教學與公務之暇,猶不忘著述撰稿,定期發表於中央周刊,後來這些作品集結成冊,便是《談文學》和《談修養》二書。在《談修養》一書自序中, 朱光潛曾敘述他此時生活情形:
我每天要到校辦公上課開會,和同事們搬唇舌 寫信, 預備功課。到晚來精疲力竭走回來,和妻子女孩 女僕擠在一間臥室兼書房, 談笑了一陣後, 已是八九點,家人都去睡了,我才開始做我的工作,看書或是作文。這些文章就是這樣在深夜裡聽著妻女打呼鼾寫成的。因為體質素弱,精力不濟,每夜至多只能寫兩小時,所以每篇文章隨斷隨續,要兩三夜才能寫成,運思的工夫還不在內。我雖然相當用心,文字終不免有些懈怠和草率。關於這一點,我對自己頗不滿,同時也羨慕有閒暇著述的人們的幸福。
抗戰後
一九四五年, 抗戰勝利後, 朱光潛重回北京大學出任西語系主任兼文學院院長 教務長,住在北平沙灘中老胡同三十二附六號。國民政府遷台,朱氏倉促中未及離開大陸。由於在學術界的崇高地位聲望,一九四九年,新政府於北京成立時,他被推選為全國文聯理事。但不久後便在一場政治氣息濃厚的美學大辯論中,遭到立場不同的其他學者批判,甚至圍剿。或許政治壓力使然,或許由於朱光潛本就嚴於責己,總之面對這些嚴厲的批評,朱光潛表示了完全接受的態度。
為此,朱光潛以六十高齡開始學習俄文,並且學到可以閱讀和翻譯的程度。此時他在北大的教職,也從西語系調到哲學系。奉命為該系美學組訓練一批美學教師,並講授西方美學史。一九六二年,在中共官方指定下, 朱光潛授命編撰《西方美學史》, 但四人幫旋即在翌年將這部學術著作打入冷宮,直到一九七九年才獲再版。
大體而言在這段期間,個性耿介不媚俗的朱光潛,不論在學術研究或個人住術上,都受到很大的限制,失去了自主性而無法淋漓盡致發揮。抗戰前,文章常被選入國文課本,文革前後,中共編選教材從未將其作品選入,朱氏境遇可想而知。
晚年, 曾出版《談美書簡》又將八十歲以後的譯文 札記和論文都收在《美學拾穗》一書中。 一九八零年, 朱氏以八三高齡, 開始翻譯維科的《新科學》,翌年翻譯完, 全書約四十萬字。在其生命晚年, 體力精神不濟之際, 仍孜孜不倦從事兼俱的美學翻譯工作, 他獻身美學, 鞠躬盡瘁的精神, 令人由衷敬佩。美學大師之譽,洵非虛構。
過一世生活好比做一篇文章
朱光潛曾不只一次強調, 人生是「一種廣義的藝術」, 不但善與美是一體,真與美也無隔閡。 因此生活上
不但能認真, 而且能擺脫。 在認真實踐出他的嚴肅,在擺脫實踐出他的豁達。
然而經常鬧窮的朱光潛,卻是出版市場的福星。《給青年的十二封信》是處女作,出版即造成轟動。成為一種銷路最廣的書。其後,朱氏在北大教書,擔任文學雜誌主編,雜誌一出版,也立即成為一種最暢銷的刊物。每期銷售量在兩萬份以上,如此佳績,就算在今日也不多見。鬧窮與暢銷截然矛盾有趣現象,在朱光潛前半生始終跟隨他。這書暢銷七十多年。但並未因寫作而致富。
朱光潛雖曾留學歐洲,先後旅居英法德俄等地,精通這些國家語言,但朱氏本人卻木訥寡言,口才不佳,不擅言詞。據說回國之後,經常一襲樸素的藍布衫,不僅全無歸國學人派頭架勢,且不時予人充滿鄉土氣息之感。
換言之,朱氏不是光芒耀眼的明星人物,以他的修養 深度而言,他也不追求這些。大體來說,朱氏一生幾乎從不浪費時間,而以追求學問為人生目標。由於心無旁鶩,自律嚴謹,對學問的追求踏實專注,故其治學領域乃能廣跨哲學 心理學與文學領域,且均有卓越表現,實可謂博大精深。於是其樸素的藍布衫身影,耐人尋味之外,實正彰顯了他木訥篤實,沉著內斂的學者形象與大師風範。
文章作者: 陳幸蕙 ( 摘自 美學大師的足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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