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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詩魔洛夫的對話(詩的星期六)

地點:胡思二手書店

時間:2013. 11. 21下午2:30---5:00pm

詩人楊宗翰提問,莫老作答。提及詩的星期五曾啟發了許多青年學子,洛夫說那是他發起的,共辦了六年。每月一次,有名的詩人都上過這講座。對台灣詩壇影響很大。最近出版一本叫「如此歲月」是1988--2012的選集。莫老說:「書名如此歲月,是感受在時間壓力下,歲月一路奔馳向前。選集表示是自己肯定過的作品。到明年為止,便創作達70年。」
提及古典的轉化,曾改寫長恨歌。最近刊登聯副作品:

唐詩解構/送友人

洛夫 / 聯合報

原作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鳴。
──李白

解構新作

馬鳴蕭蕭
離愁被一陣秋風送出老遠
帶上你的乾糧,雨衣和琴
江湖水深啊,
萬里征途上還得小心擱淺
也別太相信
水裡的月亮是如何的純粹

你是遊子
披一身浮雲上路
我乃故人
懷抱一顆落日取暖
你顫顫地指著遠方
說去楚國
去聽離騷裡的一聲永恆的哀嘆
我則黯然無言
但願下次重逢時
你的琴未啞
我的酒尚溫 

莫老啜了一口茶,輕輕朗誦此詩,尤其末兩句,依依不捨,餘音繞樑。洛夫嘆年輕人都不讀唐詩,其實唐詩有其不可改變的底蘊,可以作為創作的營養。所以我解構(後現代主義的詞)然後重建,以現代詩結構來發揚之。改寫,是裁剪然後重新賦予古典詩沒有說出來的涵蘊。創作之後,仔細對照會發現一首詩新的生命出現了。

莫老曾被外派越南,師母一邊教書還要照顧一雙兒女,勞累到在課堂暈倒,卻無怨無悔。旅居加拿大,書齋叫雪樓,因為溫哥華冬天會下雪。師母關照莫老,常默默在飯後送上一盤水果,一杯熱茶,夫妻間織錦的情誼,莫老言詞間盡是疼惜感激,聽得我們好動容。

談到1949一個人跑到台灣(因為中共打到長江了)。怎會不顧一切來台呢?打仗是一個因素。另一個因素是讀到冰心作品記小讀者,寫海上煙波浩渺,因此心嚮往之。也就是說這是主觀因素。客觀因素則是被環境所迫。來到台灣如何吃飽是唯一的活路,於是入軍中從軍。在軍中20年才退休。文學事業是在軍中養成,不是軍官,是文職,後來考上聯絡官,與美軍聯繫的職務。1958年金門砲戰,外語學校畢業,接待美聯社派來的記者。那時單打雙停,晚上躲在坑道裡(石室)寫詩。感受到生命毫無保障,引發對死亡的詩情 哲思,當然也有宗教的情懷。那時被稱為超現實寫法。後來有人批評艱澀難懂,毀譽參半。人間衛視曾訪問我,我說我那時只能用象徵手法,讓涵蓋面廣,能做不同層面的聯想,對於死亡和戰爭。

莫老說他也曾想要改寫,但很多詩人及碩博士生都反對,覺得原創有其時空背景,要改寫不如寫新作。這也是40年後寫漂木動機的遠因。

68歲時因國內環境不是很平靜,想找安靜的地方寫詩,於是1996年移民加拿大溫哥華。書齋叫雪樓(窗外可以看見大雪)下雪時零下七八度,我在室內寫書法(外冷內熱---室內有暖氣)生活都在雪樓。我由台北移居溫哥華,四壁書籍仍是中國文化,我覺得只是換了一間書房,稱之為第二度流放,但內心很平靜。寫了十本書,有散文有詩集。

第四個提問提到書法是另一興趣:55歲才開始寫書法。源於在歷史博物館看歷代名家書法展,於是開始寫。後來把書法的留白藝術融入詩中。書法自小接觸,老師教隸書,我偏愛行草,所以我的行草有隸書的影子。很多朋友罵我撈過界,但中外詩人皆然,都尋求另一種美。而任何藝術有創造性就有藝術性,把現代人的情感融入書法藝術,把寫詩的衝動投注在一支毛筆一張宣紙上。在中國大陸展過多次書法,覺得每展覽一次都是一次鞭策。覺得仍不足,想藉書法表現內心世界。

當天朗誦的詩作:



狼尾草的夏天-洛夫
  
  遍山的
  毛茸茸的尾巴
  輕撫著夏日晴朗的天宇
  山坡地
  起伏如動情的小腹
  狼尾草追逐著風騷的蒲公英
  蒲公英追逐著
  正在低頭吃草的羊齒植物
  含羞草看到一隻毛毛蟲爬過來
  猛然縮起了脖子
  晴朗的天宇下
  生命和夢
  都是綠的
  
  這是我們的大地
  富饒前多欲,不斷地
  懷著孩子
  任綿綿後嗣走遍了草地、沼澤、
  懸岩
  承受自然的恩賜,以及劫難
  有的巍為高矗的孤松
  有的萎為風雨中的敗葉
  不論大化如何運轉
  不論生命將化為青煙或蝴蝶
  這是我們永遠依附的大地
  惟一的真實
  僅有的美麗

 2

再回金門 

洛夫 
這次的砲聲是來自深沈的內部 
而外面
是正在漲潮的沙灘 
海的舌頭一路添了過去 
及至碰上一枚地雷 
突然在歷史的某一章節爆炸 
至於誰是那埋地雷的人 
迄今已無人追究 
當史家執筆而起 
只見血水四濺,一滴 
飛入對岸鼓浪嶼的琴聲 
一滴,已在太武山頂風乾 

秋天,我又回到這醉人的酒鄉 
昨夜拒絕有砲聲的夢 
卻又無法拒絕隔壁的鼾聲 
更不可能拒絕酒瓶,拒絕秋風中 
木麻黃的寂寞 
十月,沒有銅像的島是安靜的 
砲彈全都改製成菜刀之後 
酒價節節上漲 
這是可以理解的 
在親朋好友的宴席上 
我終於發現 
開酒瓶的聲音 
畢竟比扣扳機的聲音好聽

3 蒼蠅

一隻蒼蠅
繞室亂飛
偶而停在壁鐘的某個數字上
時間在走
牠不走
牠是時間以外的東西
最難抓住的東西
我躡足追去 牠又飛了
棲息在一面白色的粉牆上
搓搓手 搓搓腳
警戒的複眼近乎深藍
睥睨我這虛幻的存在
撐起掌
我悄悄向牠逼近
搓搓手 搓搓腳
牠肯定渴望一杯下午茶
牠的呼吸
深深牽引著宇宙的呼吸
搓搓手 搓搓腳
我冷不防一掌拍了下去
嗡的一聲
牠又從指縫間飛走了

而牆上我那碎裂的影子
急速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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