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之歌
漫步在自家田園,一股寧靜油然而生,鄉村是一首美麗的詩歌,一幅恬然的山水畫。信步原野,望著蓊鬱的秧苗直挺挺地抽長,不禁讓人滿心歡喜了起來。倘佯在一灣碧水中,口中哼著無名小調,心裡揣想著大約再個十來天,老爹又得忙施肥了。對於灌溉,尤其是六月收割後的下一季,因為台灣的河流大都是由東流向西入海,河川短而水流急,如果少了颱風,往往得面臨缺水灌溉之苦,因此三更半夜起來堵水灌溉是常有的事,映著天上的月光,父親的步伐篤定而熱切,月光光,照四方,收成還是得靠老天來幫忙。
如何把秧苗插得間距恰好又不容易生病,讓每甲地收成可以多個兩三千公斤,那可是門大學問。小時候隨同父母穿梭田間,眼見父母頂著大太陽彎著腰半蹲在水田以後退的方式插秧,那委實是一件勞苦而艱鉅的工作,常常在到了盡頭才整個人站直身子稍為喘口氣,這些十分費力的耕田、插秧、割稻等工作讓很多老農夫直不起腰來,便是拜歲月的烙印。深秋那一季收成之後,勤勞的農民常會在自家田間種植蔬菜或豌豆以貼補家用。農人的憨厚及勤快著實令人敬佩。父親一邊耕作,也訂閱豐年雜誌,吸收新知。所謂「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一大早用過早餐,父親與他的牽手也忙不迭地開啟了一天的工作,時間就在手腳並用中悄悄溜走,為了一家大小,忙碌是幸福的,而曬得烏黑發亮的皮膚以及腳底厚得如一道牆的死皮就是辛勤工作的鐵證。
一向身體硬朗的父親,因為幾個兒子都沒人繼承衣缽,田裡的大大小小事情,儘管耕田、收割都請人幫忙,但灌溉及除草施肥等雜務仍然一手包辦。一回天氣酷熱,稻子得了稻熱病,眼看收成要大打折扣,搶在收割前三個星期,父親頂著大太陽去噴灑農藥,說是農會介紹最新的藥品。若不是母親在下午四點多心血來潮突然想到田裡瞧瞧是否快好了,噴農藥而因風向關係導致中毒的父親恐怕就危在旦夕了。之後我們兒女一直跟父親勸說,噴農藥就請人代工吧。父親總是嘴裡說好,卻陽奉陰違的一肩扛起噴霧器便往田裡走去,不顧母親威脅說要跟兒女告狀。父親年紀大了,我們十分不忍心他還要天天在太陽曝曬下工作,不斷遊說他乾脆辦理休耕,可是一旦休耕,雜草叢生,復耕之路便更遙遙無期了,這就是父親,雖然脊背已微微漸馱,卻仍挺直身子耕耘他那片朝夕相處超過一甲子的水田。那年春天,天氣特別寒冷,心血來潮返回娘家探望父親,卻看見父親在水田裡工作,心裡抽搐著,於是寫下悸動:
父親
水凝成了冰
亮亮有影 照醒垂掛鼾聲的夢
沒有月光的夜比一世紀漫長
低沈的薩克斯風呢喃著歲月酸澀
竟日夜隙 成群蝙蝠倒懸穴洞
如貓頭鷹般遠眺
邊按摩著老去的日子
父親啊!你傴僂的背影倒映水田裡
彎腰撐起踉蹌的天空
栽植從溫室移植的希望
張臂抵擋春寒風冷的襲襲
凍紫的雙手、麻木的雙腿
此時是該蜷伏在沙發椅上
讓親情以愛烘烤
你拼盡生命力
大聲喊說生命的扉頁裡沒有休耕
飽滿的結穗斑斕了臉頰皺紋
荒蕪土壤中扎下了薪傳深根
天色漸漸暗了,父親再次巡過他的王國之後,方才荷鋤緩步回家!啊!生活何需海味山珍?粗茶淡飯菜根香,飯後來一泡好茶,三五鄰居比肩而坐,閒話家常與病蟲害搏鬥的心得,這份樂天知命的胸懷,是下工後最大的樂趣!有道是「流汗播種的必歡呼收割」,良田千頃,還需彎腰勤翻耕,放眼阡陌,迎向一輪金陽的秧海正頷首微笑,預告著下一季的豐收!
刊登於有荷雜誌第15期
2015.8. 20
備註:父母今年(2015年農曆八月欣逢結婚一甲子,僅以此文祝福老人家身體健康。)父母的生活態度始終是兒女的榜樣,八八風災過後第二天,八十好幾的父親跟三個弟弟立刻展開搶修屋頂的艱鉅工程。前後的屋瓦都被掀,父親說不趕快處理會漏雨,擔心爬那麼高,幾個兄弟也各就各位,協助覆蓋。還有倒了三株大樹要拖要鋸,十分費力。被大樹撞破的臥室玻璃也稍後幾天補好。一個風災,見證了家庭的凝聚力。大家都放下手邊工作,視恢復家園為第一要務。父母親是領頭羊。談起當年說媒娶親經過母親還會害羞地說:「沒事在女兒面前說那麼多幹嘛呀?」「哈!我要聽啊。那是第一手資料呢。」
2015. 8. 27
備註 : 父親已於 2021. 9. 12 圓滿一生, 離苦得樂, 往生淨土。
享年 九十,儘管不捨也只能面對 。 親愛的老爸,我們 幾個兒女會照顧好母親,你不要擔心。
享年 九十,儘管不捨也只能面對 。 親愛的老爸,我們 幾個兒女會照顧好母親,你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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