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詩韻

推薦序

穿35號鞋的女孩 / 吳念融

　　可能我站在社會觀察的角度，當一個十來歲，已經稍微懂得愛美的女孩，站在一方可以選擇的方頭布鞋（當年稱球鞋）櫥窗前，是猶豫是滿足，但耽心想太久，這個美麗的願望會被沒收。好不容易指定一雙，拿下來穿了，剛好。快樂寫在臉上，但陪同的阿嬤要加大尺碼，33號變成35號。

　　小小彩美第一次得到一雙新鞋，加大的尺碼雖不合腳，但也勉強套進去了。從那刻起，直到現在都是35號，阿嬤真有前瞻啊！各位，阿嬤帶小孫女買鞋，不是母親，這個家庭的結構馬上繪製出來。多病的父親，食指浩繁揹負沉重的母親，阿嬤年老但走在前頭衝鋒，小小彩美穿上新鞋，稍微捲燙的頭髮，蓋住早已懂事〜被稀釋的稚氣，就上路了，她是這個原本精壯的世家，敗落之後，新增的生力軍。

　　彩美從童年、少女，直到青壯年，都不負所託，一一努力，就是咬牙也要完成。戰後嬰兒潮的一代，她揹負時代所賦予的命運〜吃苦當吃補，每一個徵召，勇敢向前。越戰打了十五年，彩美見證了，大批來台渡假的美國軍人，帶來大筆外匯，為戰後蕭條的經濟注入強心劑。她說：如果要論功行賞，陪伴美國大兵，讓他們把口袋裡的美鈔留下來的吧女功不可沒。

　　那段號稱無煙囪產業革命的50年代，為了搶搭這班經濟列車，無論是妖嬌美麗的酒吧女郎、飯店服務生、擦皮鞋小弟……每個人的英語都朗朗上口。服務業百花齊放，司諾克撞球不缺席，原本可以單純練球技的廣場，也滋生多少人生憾事，只有彩美了然於心。是胸中積墨，在幫傭歲月，主人家姑姑提供的世界名著，雖然識字還不多，但生吞活剝，在小而簡陋的寢室，一柱燈火，就是彩美的文字進而文學的天堂。她讀過咆哮山莊，應該也看過簡愛，東西文化不同，但我直覺彩美就是那個堅毅女主角的化身。

　　這樣成熟，換了幾次彩妝的女性，每一個新的行業，加添她生活生存的能力，終於遇上文青〜來自金門軍校畢業的年輕軍官。問他有幾個兄弟，他很坦白但說不出來。因為戡亂時期〜金門前線實施戰地政務，交通不便，返鄉路迢迢，足足三年沒有回家，添了幾個丁口的確不知。我想到美國盛行的電影「阿甘」坦白、真誠，時代的巨輪從每個人身旁無情輾過，阿甘只有小慢跑，慢跑跑出一條路，最重要的是旁邊多了一個情投意合的女孩子。林先生是阿甘，單純喜悅的心，坦然流露，因為彩美是那個深情的妻子。所以六弟、三弟、堂哥陸續加入這個小家庭，特別是智能不足的堂哥，彷彿不定時炸彈，她像海上媽祖，輕輕一揮，魚彈沈水而去。

　　當然，人生旅程養兒育女是每個人必經之路，但彩美擁有一枝健筆，因為抒發，而停不下來。小至為懷孕的媳婦裁製孕婦裝，別出心裁令人羨慕；到不一樣的早餐，兩個成長中的兒子充滿期待，我看到一個懂兒童心理學的母親，每一份工作都到位，並且滿分。

　　彩美與我，兩人臭味相投，以姊妹相稱，偶爾相偕去聽音樂會，坐在貴賓席我會小聲為她註解。一起去參加文學會議，誰用愛心卡，誰買單程票，記住半價喲！姊妹倆不約而同笑起來！彩美阿姊簡簡單單說一句，讓我有花錢的機會〜減輕妳的心理負擔。我們沿著不熟悉的街道，作不熟悉城市的簡單巡禮，忽然看到一間戲院的殼，完整如初、招牌還在，晾在那裡，彷彿發現新大陸，阿姊拿起手機準備拍照，但車來人往，綠燈亮了。我說義大利電影〜新天堂樂園，戲院的殼也是如此這般，它已經被炸掉，青春的幻夢已醒，我們的還在這裡。

　　彩美阿姊和我大聲地笑出來。那個白色載青春之夢電影的殼，很無辜。但也沈靜默默祝福這一對可愛的老姊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