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鄰居
大家都喊他阿照仔,他個性憨厚,從事室內裝潢工作,生養了一男二女,太太是純家庭主婦,十分愛乾淨,總把一個家打理得有條不紊,窗明几淨。大約二十幾年前在同一條路上購屋成,比鄰而居,時有互動。我家因為廚房擺放瓶瓶罐罐空間不足,先生買了兩個置物櫃,請阿照仔利用假日抽空幫忙釘上牆壁,後來有兩個花窗要釘上浴室上方鏤空部分,他是個老好人,阿照仔也一口答應,沒有推辭。除了工作,愛喝茶,照仔偶而也跟朋友去爬爬山,可說生活規律,也無不良嗜好。
有一次來我家泡茶,說起最近不知怎麼右腳無力踩車子油門,工作起來也力不從心,容易疲倦,外子建議他去游泳。於是不論工作再怎麼忙碌,照仔天天專程上游泳池,換氣什麼的本來就會,下了水如蛟龍般縱橫個五百公尺並非難事,說也神奇,雙腳無力的狀況居然大有改善,工作一如往常,可以繼續打拚下去了。我們都替他感到高興。生活無它,吃得下,出得來,睡得著如是而已啊。每年四五月梅子盛產期,照仔太太會醃漬梅子,我們感謝他出手幫忙卻不肯拿工資,送了茶葉分享,太太是個客氣溫婉的女人,說禮尚往來,給了我一小甕醃漬梅子,醃漬得很道地,這下子受之有愧的反而是我了,因為這禮物有錢買不到。照仔太太見到人總是大老遠就先出聲打招呼,滿臉笑容,是難得的好鄰居。
照仔賺的是辛苦錢,捨不得開冷氣,甚至打赤膊睡覺是我從旁聽到的,一回聊天當面求證屬實,人家說父母的行為是兒女的榜樣,他兒子就讀高中,晚上常挑燈夜戰到凌晨,樓上房間悶熱,父親不開冷氣,當兒子的也依樣畫葫蘆,不敢獨享,就一台電風扇外加脖子上一條濕毛巾奮戰,別人家孩子補習補得昏天暗地,他並沒有,自己埋首苦讀,只偶而數學有問題,就請教隔壁任教國中的一位數學老師,後來也拚上了頂尖國立大學。
裝潢的工作很爆肝,有一回標到百貨公司業務,百貨公司白天要營業,所以工作時間是從夜間十一點開始,而且有工作天數限制,進度只能超前,不能落後,不然還要罰款。日夜顛倒,生理時鐘大亂,進度一路趕,工人跑了,還得面臨找人遞補的壓力,死趕活趕,終於如期完工,鬆了一口氣,可是元氣大傷,之後身體健康狀況便一路亮紅燈。我們都知道,肝臟沒有細胞,即便有狀況卻不會疼痛,直到發現不對勁進醫院檢查,面臨的是癌末的宣判,短期間加護病房來回進出好幾趟,卻仍挽不回一條寶貴的生命。不願住進安寧病房,寧可回家療養,體力稍好時,照仔會爬上頂樓照顧盆栽,那是他不出門心神卻能有所寄託的地方,嫂子說先生始終以工作為重,以家為中心,能省則省,從不多浪費一分一毫,也不曾出國遠遊犒賞自己,三十幾年婚姻生活從沒對她大小聲過,語氣中盡是不捨。夫妻鶼鰈情深,是否如此才遭天嫉妒?才六十歲,真的是天不假年。多少思念暗夜齒咬,滑落的淚水無聲。
幾回路過照仔門口都是清晨時分,巧遇照嫂開啟鐵捲門,輕輕頷首招呼,日子寂然,卻仍以安然的秩序前進,緣起緣滅,仍是溫煦寬厚以待,淡然是人生。
2017. 9. 6 馬祖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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