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荷雜誌第26 期 2017. 12. 20
《芒從今日白》 小荷
是誰折葦成笛
吹奏一截季節浮沈淒涼
秋風起,荒野芒花如浪
彷彿千萬根琴弦演奏季節蒼茫
有霧揚波心緒,你側耳聆聽空曠中誰在飲泣
也曾仰望著心如鷹
能無拘無束天際翱翔
此刻北風簌簌,時間擺盪在剎那與永恆之間
你思索著如何在荒涼蕭瑟中重建心的溫暖
關於離合悲懷
此刻風中的哀傷
沉入橫斷的夕陽裡
籠向西天雲岸
沙沙作響,響成天地的搖籃
澎湃成高低錯落的音階
莽莽無邊凝望
回首瞥見鏡中自己的鬢白容顏
2 《欒樹繞秋》小荷
熱得不成樣的秋日
終於被台灣欒樹押解入獄
並差遣涼風習習登台
變裝易容的街道款擺著婀娜風情
蕊心釋出油菜花般鵝黃
每一朵都是季節的驚嘆
沿著八卦山步道點燈
一盞兩盞無數盞
每一盞都是季節的悠然
亮燦著笑靨
不斷向天空伸展
乾枯蒴果如火焰爆開
烘托出醒目的震撼
往深秋更深處迤邐而去
筆記你困頓掙扎的過往
每一棵樹都赤裸裸地凝成一幅畫
掉落滿地的花蕊摩娑著地面
迴響新芽抽長的曾經
彷如美人回眸
燃亮歲月的天空
靜謐而溫柔
3 荒原 荷塘詩韻
這些日子天老是下著雨,原本泥濘不堪的道路更是寸步難行,車子像氣喘的老人一路咳著喘著,如何也開不快,而唯恐一打滑就溜下山谷,阿呆緊閉雙唇,卯足精神開車,絲毫不敢大意!過了汴坑,又是一個大轉彎,方向盤抓穩,旋了兩轉,頓時天地也跟著車身傾斜到另一邊。是前年夏天吧,是老巴介紹的路線,鎖定目標值得一探的險。少有人煙,一路山上能見度越來越差,不僅考驗著駕駛技術,也考驗著視力,眼前一片白茫茫可以用邈無人煙來形容,這時如果有飛鳥或野獸,肯定可以相依偎,說不定也是冰冷中的一絲溫暖。
沒被冰雹襲擊過的鐵定不知道如何閃躲,那是有如千軍萬馬從天而降,一路奔騰而來,殺氣騰騰的,從背後、從正面、從腳跟、從手肘處偷襲,冰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就是躲不掉,在那一片荒原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而嘩啦啦落下的一大串又一大串像邪靈付身,乩童就要起乩,跳它個胡亂一通。老巴說敢在荒原呆上一夜,就可以證明不是被嚇大的!呵呵!阿呆得找個空跟老巴解釋解釋,他剛從荒原回來,自己是天真的旅人,意外沒有被冰雹和緊接而來及膝的深雪掩埋,屍骨還在,一息尚存,大概是餐前都記得禱告,偉大的神啊,給了奇異恩典。荒原的民族性很強悍,放牧的牛羊都健康又強壯,氣候是自然篩選的高手,倒下的鐵定無法存活下來。突然想起呆爸小時候講的故事,日本有一度為了學習德國強種優生學,嬰兒一出生就洗冷水,連洗三天,熬得住的就留下,聽來頗殘酷。小時候是當故事聽的,還帶著驚嚇,伸伸舌頭說好險,好在不是誕生在那種時代。
雪地最大的功能是人變得出乎意料的冷靜,腦筋特別清楚,聽音辨位特別敏銳,狼或是山羌竄跑,那是它們的一方天地,人類這時扮演是入侵者,入侵就像木馬屠城一樣,在狼群眼中,邪惡、貪婪、爭奪嚙咬這些技倆,人類始終棋高一著,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雪地迷人之處在於極其單調的白,使人對存活懂得感恩,使人格外珍惜遇見的野生動物,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凝聚力。是霜是雪的清晨,陽光的折射讓人眼睛睜不開,老巴說墨鏡不能沒有,這是雪地的遊戲規則,想起入了夜,氣溫還會驟降,忽然覺得夏天的蓊鬱顯得多麼溫婉,兩相對照,那該是像年輕的孩子,蹦跳著牽起歲月,直奔向前。
阿呆覺得荒原是孤高絕傲的,你很難算計出賴它以為生的世界有多遼遠,那是望之儼然不易撞開的心房,進入之前發現的松鼠這會兒早已無影無蹤,雪地裡如何彈跳自如,阿呆傻了眼,搔著頭彷彿二愣子一般,不記得是哪兒得來的詩句了:
縱身躍入高低起伏的荒原
顧盼之間,凜冽東北季風刨出一片雪白
張嘴嘶吼
回音飄盪在空氣中
有狼奔跑,呼嘯靈魂最前線
旅行是身體劍及履及的探險,過程往往崎嶇且諸多考驗,但終點站始終是記憶中最閃亮的存檔,不問冬冷。阿呆自己是清楚的,若不設法繞出荒原,生命會一點一滴被吸乾,下場是凍斃雪埋,尤其黑夜就要來臨,血液裡的暗流仍兀自洶湧著,嘴裡哈出白煙熱氣但體溫卻一路往下掉。眼前白茫茫一片,揣想著這時根本不會有人上山,更甭說救援。路在前方沒錯,問題是只要一個不留神,就有可能萬劫不復。不禁內心冷笑,也沒人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非來不可。可還是莫名其妙聞風好奇來探個究竟。人果真最大的敵人是自己,這種鬼天氣偏來這種鬼地方,不為什麼,只是好奇。可能自己這下子真要葬身在自己的好奇心之下了,那麼連屍首都無覓處,直接雪埋了,與大自然同在,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存活本不易,公司裡那幾個阿諛奉承死巴著老總大腿不放的傢伙一路升等,吃香喝辣,還嘲笑他死做活幹是翻不了身的。他不屑,但不可能不在乎。這回阿錄硬是以出身比他優秀,擠上原本他唾手可得的副理位置,論年資,論工作賣力,他都遙遙在前,但誰叫阿錄喊老總是學長,更何況假日還常跑學長家摸八圈,故意讓步輸棋給足了面子也等同變相送禮,公司上下無人不知,所以結局也早在意料之中。阿呆想提前退休,眼不見為淨,他抱持著錢夠用就好的理念,可是老婆不答應,說兩個孩子還在唸書,正在花錢,他這棵搖錢樹還得繼續搖下去。是誰說的,沒結婚前是動物,結了婚是植物,有了孩子是礦物。如今他是道道地地的礦物了,無法擺脫家庭的責任及束縛,但路怎麼走下去才好呢。出來散心,卻把自己推向絕境,絕境也如當下心境。他倒不擔心自己,只是恐怕家人會承受不住。是呀!有了家累,連決定自己生死的權利都變得如此卑微,卑微到近乎荒謬。阿呆有些憐憫起自己來了。
忽然聽聞狼嚎,聲音越來越近。阿呆索性將車子熄火,在駕駛座上屏息以待。說也奇怪,狼群沒有靠過來。月亮慢慢浮出來了,覆滿白雪的荒原在月光照耀下,安靜得叫人窒息,好似一個監視者,遠遠地逼近他。阿呆想起一段小時候記憶,祖父也是在一個極冷的二月天夜裡斷氣的,移靈到大廳,鄰居養了十幾隻貓,大人吩咐晚上守靈絕對不能讓貓咪跳過祖父身體,否則祖父會變成吸血殭屍。所以再怎麼愛睏,阿呆跟兩個姊姊仍打起精神幫忙守著靈,直到入棺才稍稍安心偶而打個盹兒。此時黑暗中的空氣特別敏銳,阿呆望著天空,北斗七星他是認得的,有了方位,有月光,他該下山了。活著就有希望,孩子及老婆也許已經報警協尋了,出門都沒說一聲,一旦有了牽掛,催動油門,阿呆笑著告訴自己:「老老實實回到工作崗位上吧!去他的副總位置!」
半年後,阿錄因為挪用公款吃上官司被免職了,老總也被董事會撤換,阿呆莫名其妙被拱上老總的位置。「爭得未必真得,捨得方能實得。」古人早有名言,歷史殷鑑不遠啊!現在換阿呆要頭疼人事安排了,副總誰來接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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