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籍學生學中文
當全民興起一股學習英語的熱潮,學習的年齡層不斷往下探底的這個年代,我憶起早年有機會接觸來自世界各國的外國學生,說教室就像是個小小聯合國一點不為過,有黃皮膚的華僑或亞洲人,有來自歐美的白種人,當然也有黑人。
上課鈴聲一響,大家魚貫走入教室,隨著課程的深淺,仔細傳授中國文化的精髓,基礎班從注音符號到基本會話練習,稍有程度的再深入探討中國寓言及風俗習慣;如果碰到學有專精的例如學國際關係法的,或日本株氏會社為了做生意需要而派出經理級人才的;或法國巴黎大學中文系高材生飄洋過海來取經的,通常中心就會調派北平話字正腔圓的老老師來授課,上的課程從史記、時事探討及老莊都有,而學生最大的特色就是勇於發問,一時之間,教室內不免南腔北調,彷彿混聲大合唱,往往一個問題提出,因為發言太踴躍,不得不中途喊停,免得天馬行空,翻飛千里拉不回來,這與本國學生不習慣發問的作風著實大相逕霆!
大抵上,華僑都很有歸屬感,很多都是利用僑居地放寒暑假機會,由父母安排回國接受本國文化薰陶,期待不忘本,有朝一日不會成為失根的蘭花;歐美的孩子則熱情大方,還會跟我分享女朋友寫來的情書,也會侃侃而談他人生的美夢,勾勒未來的藍圖,更有些是風聞教育部提供了豐厚獎學金,希望能探探門檻;猶記得一位風姿綽約的金髮美女Lisa,她來自美國,因為盤纏不是很夠,希望能有人幫忙寫推薦函,其實連我都沒把握,沒想到等通知一下來,她赫然在名單之列,簡直欣喜若狂,從學務處一路奔到我面前,上氣接不了下氣說 :「Bingo!I got the scholarship!」然後把我抱起來像跳芭蕾舞一般旋轉了一大圈,啊!那手勁兒到今天依稀還微微發疼,用瘋狂兩個字來形容一點不為過!而一位澳洲年輕學生,因為一心嚮往寶島美麗風光,拿了觀光簽證三個月,也來註冊希望能多認識一點中國文化,記得上課還不到三個星期,突然接到澳洲家裡來電要他火速返澳,因為他的父親驟然仙逝,偌大的農場等著他回去接手經營,我看他紅著眼眶,把一本剛剛發下,還沒上幾頁的國語會話課本闔上,嘆了好大一口氣說:「也許這輩子就沒機會再到台灣來了!」我安慰他說來日方長,那一堂課變得好沈悶,下課時,他一一跟同學握手,最後還向我深深一鞠躬,那是Johnson在台最後一堂中文課,蜷曲的褐色頭髮,一臉自信,開口講中文還會臉紅的大孩子!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來自瑞典八十二歲的老爺爺,單槍匹馬坐了三個月的船來到台灣,問起何以坐船?他說老伴已過世,孩子都成家立業了,他又不願渾渾噩噩過日子,因此變賣家當,準備周遊世界,聽說寶島台灣風景秀麗,因此就把第一站定在台灣,一上岸,就喜歡上這兒的人情味與小吃,也許說不定就定居下來,這是他學中文的理由。稱他爺爺都不為過,可是他對我這個娃兒也行禮如儀,害我每次都戰戰兢兢,唯恐弄砸了他對台灣的好印象。最令人發噱的是他的那三句「老書好」 (老師好 )「達家號」( 大家好 ) 「早骯」 ( 早安 )!他對國字注音的二聲三聲總是哇哇叫,說是全世界最難學的聲調,對那些捲舌音及非捲舌音則深感吃不消,因為忙碌不堪的舌頭無論如何吞吐都打結!造起句子來好笑到讓人直不起腰,一句「他去學校坐車!」叫我笑出了眼淚,我說是「他坐車去學校!」他說字數一樣多,只不過位置不小心弄反了而已,哦!好像很有道理喔!有幾個中心的學生後來在台灣混得頗出色,不乏到電視台客串演出的,在ICRT主持節目的,或在美語中心教起書來的,都十分傑出!因為是短期學習,中心學生流動性頗大,例如欣逢美國國慶,美國學生會自動放假,群聚慶祝,是人在他鄉,心繫國家的表徵吧!但反其道而行的也不少,明明拿的是德國護照,卻硬說自己無國籍,通常我都點到為止,不再過問!
生命中有許多美好經驗,那為期一年多的特殊經歷,點點滴滴都在泛黃的相簿裡,曾經與某些人因緣聚會的面對面,或擦身而過,分享了他們的喜悅,也分擔了他們的憂愁,烙印心上的,又豈是歲月能抹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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